我，孳息法师
我每天早上醒后的第一件要事就是给自己挤奶。
乳房总是胀鼓鼓的，因为里面积蓄了大量的奶水。睡袍总是潮乎乎的，因为乳汁早已急不可耐地渗出来了。我会一边抱怨着要命要命，一边艰难地抬着硕大的孕肚坐起身。床头柜上的大碗会很识时务地飞过来，抵住我的胸口。我便可以解开睡袍，袒露出两只胀到发酸的圆奶来，先嘬住一只卖力地吸起来，再捧住另一只用力地挤。这个过程大概持续到大碗被奶水盈满才会结束。而后大碗便会自觉地飞回床头柜上。这还不算完，解决完涨奶危机后，我就得开始着手于内急问题了。经过一晚上的泌尿，我的膀胱里会胀得如同塞进了一颗水晶球。对于常人而言，如厕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但对于我而言，则恰恰是一件棘手难题。我首先要搬着自己的孕肚——论分量而言，它一般不比我自己轻多少——站起来，然后颤颤巍巍地向厕间远征。边迈着步子，我还得边搀扶着桌子椅子什么的，生怕自己摔倒了。在漫长的征程中，全体胎儿必须配合地保持安静，只要有一个小淘气包忍不住调皮，只需往膀胱上踢一脚，不光我之前的努力白费，地板上还会平添出一滩污渍来。终于历经艰辛抵达厕间后，我便可以享受一段惬意时光了。代谢的副产品汩汩地淌出来，仿佛一条欢快的小溪在流动着。然而这种宣泄的快意只限于小解，我从不奢望自己在孕期能够痛痛快快地大解一次。膨胀的子宫压实了食物的残渣，肥硕的胎儿抑制了肠道的蠕动，这种由常年怀孕导致的便秘是最顽固的病症。我也曾求助医疗法师，遵从他们的建议，将发光的汤药大股大股地灌进肠道。结果一个月灌了十斤汤药，还回来的连半斤都没。我从此不再挣扎，只等着一胎产后二胎未怀的短暂间隙倾泻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徒劳地下怀发力，只是为了确认自己便秘依旧，然后就能死心地搬着孕肚出厕了。
早餐我是从来都不吃的。大清早起来先被自己的奶水灌了个水饱，任谁也不会有再吃些什么的胃口。于是从此时起，我便可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工作的第一件流程是保养肚皮。还记得我挤出来的一大碗奶吗？这时候就该它发挥作用了。除了喝以外，母乳另外一个绝佳用途就是保养肚皮。以新鲜的母乳作为基底，加入三量勺巨蜗牛黏液、两小块帝鱼胶，煮沸后再放入三片量的光明蝴蝶翅粉和一滴独角兽角髓，最后文火焖制，直到汤药微微发光，像这样，一锅极好的肚皮保养膏就制备完毕了。把保养膏敷在肚皮上，静候汤膏凝固成一层药皮后揭下来，肚皮就会变得又白又亮，而且柔软紧致得如同仙子的肌肤一样了。倘若怀的胎数少，肚皮就小点，一锅汤膏能敷两三遍。如果怀的胎数多，譬如小二十多胎，肚皮就大，费心费力熬了一锅，敷一遍都难，还得能晚上再熬几锅才行。尽管周折得很，但我还是必须得做，必须保持我的肚皮时刻像煮熟的蛋清一样白软白软、水嫩水嫩的才行，因为肚皮就是我的第二张面子——就像烈焰法师必须有一双碧红的瞳仁才算一等，飓风法师能让自己的鬓毛时刻悬浮才叫高超，寒冰法师能呼出冰碴子来才称精通，死灵法师要发得出淡淡的腐烂尸臭才是大师一样——只有时刻保持肚皮整洁、白净、柔韧，总之，肤质极佳，才能显出我能力出群并且能胜任工作。
说到这里，您可能也大概能明白过来了，我的职业正是孳息法师。我是一位专门同胎儿打交道的法师。伟大的大孳息法师赛丽尔希曾说过：“孳息法师怀孕就像念一句冗长的咒语，只有在符点处才能喘口气。”成为孳息法师后，我越来越能理解这句话了。孳息法师最主要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亲身进行胎教，具体来说，就是用移胎咒将胎儿转移到肚子里，直到生出来。一个胎儿如果能在孳息法师的子宫待上一段时间，哪怕是一个月，魔法力的天赋准会大不一样。若是能在好孳息法师的子宫里待满九个月，哪怕是上不了魔法学院的白底子胎儿，日后也是出类拔萃法师。这实在是诱惑力极大的一项投资。于是所有人家，但凡能有点钱财，交得起胎教钱的，都会找一位孳息法师，把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送进她那魔力充裕的子宫中，这样等到生出来，保准强不少。
有的孳息法师是全程胎教，卵胞受了精就直接移到自己子宫里怀着，九个月后生出来，简直同胎儿容器没什么两样。这样效果固然好，但对身体即为有害，简直是拿十年的命赚一年的钱。胎儿从一个小泡长到成型的时间里，会疯狂汲取一切能量，养分、魔力乃至命力。供给它多，它就要的多，供给它少，它就要的少。孳息法师的子宫天然是为了胎儿发育而生的，会不可控地损耗母体来大量供养胎儿。假如从六个月孕期开始胎教，胎儿在出生时就能比一般婴儿重上四分之一。九个月下来，您就想想胎儿能长到多大吧。我知道一位同行的小姑娘，干了六年的全程胎教，每期接胎少说也要接五个，刚生下一胎就紧锣密鼓地怀上下一胎，六年里做八回全程，眼看着就瘦下去了。周围人都劝她，可第六年时，她愣是接了八个卵。到了临月，她肚子都大得下不了地了，还不见生产的迹象。客户们自然欢喜得很，因为怀的日子越久，胎儿越能汲取更多养分，日后天分也就越高。又过了一个月，小姑娘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原来那天晚上她羊水破了，但第一个胎儿太大生不出来，并且是危险的横胎位，把产道堵住了，后面的就更不用说了。她就那么被胎儿活活憋死了。孳息法师难产，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就好比永远热得发烫的烈焰法师被烫伤或者一直冷得打颤的寒冰法师得了低温症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孳息法师的盆骨是特化的，能够张开的幅度是一般盆骨的两三倍，别说是胎儿了，哪怕是别的什么也照样能平安顺产，到底是多大的胎儿，才会生不出来啊？事后调查的警司把她的尸体剖开，里面实在吓人得很，那八个胎儿早都长成幼童那么大了——天呐，我简直不敢想象肚子里怀着八个幼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更不敢想象她在孕晚期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这件事直传到了高层那边，八芒星法师协会就规定，全程胎教孳息法师接胎一年只准一期接胎，一期接胎至多三枚。
我就不那么卖命了，只是三分之一程胎教。胎儿六个月的时候移进来，三个月后生出去。六个月的胎儿早成型了，再长三个月也就是体型增大，要养分多而需魔力少，这样的胎教时长是最佳的。一年里可以接四期，就算连着怀也不妨碍身体。就拿去年说吧。我一月份接胎时移来了六个个胎儿，二月份的时候又移了两个来，到了二月末，又移了三个，这样三月份出产时，总共有十一个小魔法师经由我的产道呱呱落地。生完这一批，我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第二期接胎，四月初时，我的子宫就被十个小魔法师填满了，五月底又添了五个，到年中时，我又生了十五个胎儿。第三批是最多的，六月还没出呢，就有二十一对夫妻送来了二十三个胎儿，七月八月只添了俩，我实在不想怀更多了，八月中旬就开始全面备产，谢绝接胎。去年的最后一批，则陆陆续续移来了九个。这样算下来，一年下来，我差不多要生六十个胎儿，一年到头肚子都大着呢。可就是这样，我还觉着自己健康得很，不光一点病也没落下，反倒觉着一年比一年精神气足了。我得声明一下，按规定来，孳息法师接了一遍胎后，在出产前就不应该接收更多胎儿了——刚入行的子宫还没长壮的姐妹们千万别这么干，否则有罹患子宫枯竭症的风险——可总有一些人家掐不准时间，因为各种缘由来晚了，那就只好现来现接，虽然不符合规定，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我也不介意赚这份快钱，反正十个也是生，十五个也是生。这就是孳息法师不成文的规矩了，来晚的胎儿原则上不该接，但可以接，而且能多收些钱。我不是贪心的那号人，只要原价就行。这就足够晚来的人家们千恩万谢地感激我啦，这绝对是一个大大的人情，因为他们来找到我之前可能已经跑过五六座城市，找过四五家孳息堂而被拒收胎儿了。
孳息堂就是孳息法师开的店，是孳息法师们提供服务的地方。市政官员们特别偏爱孳息堂，愿意给每一个要开孳息堂的孳息法师慷慨解囊，一座城市如果能有一家孳息堂，哪怕只是小型的，都会对提升人口有着绝大的好处——我开的孳息堂就是小型的，正式孳息法师只有我，小学徒生目前有两个——因为孳息堂不只是胎教学院，还是妇产医院。孳息法师的第一职责是好好保养别人的胎儿，但我们绝不是简单的胎儿容器。每一位孳息法师都是一名顶尖的产医——我们的第二职责就是让其他妇女怀上更多胎儿，并且安全地生下来。就好像烈焰法师能释放火焰，飓风法师能驱使空气，寒冰法师能操纵冰晶，死灵法师能统御尸体一样，孳息法师也可以影响关于胎儿的一切。孳息法师们掌握着一整套孳息法术：排卵咒，分裂咒、着床咒、性别修改咒；剥离咒、正形咒、归宫咒、连体解离咒。这么说吧，您想生几胎男孩几胎女孩，想生个几斤几两的娃娃，想早点生还是晚点生，想生还是不想生，我们全都能满足，而且保管顺产无痛，大小平安。但凡胎儿还在肚子里，那孳息法师就是无所不能了，哪怕羊水膜破了也能给您补好。
当然了，孳息法师的业务并不限于胎儿，产妇们也是重要的服务对象。在美美地保养好肚皮后，我就得系上三条比马腹带还要长还要宽的托腹带，穿好法袍胸衣和法师制式长裤，去各个产房里去转转看看。孳息堂里躺着的都是快要临盆的姐妹们，都已经是皮薄馅大的大肚婆了。她们大多都之前来过孳息堂求子，有的求双胞胎，有的求三胞胎，还有的求两男两女的四胞胎，各式要求的都有。九个月后，她们挺着大肚子又回到孳息堂来等待生产。别看我大着肚子走路都费劲，我可不是瞎转悠干看着呢，每天要做的事也不少。有怀孩子身材走了样的姐妹，我就给施塑形咒，争取在孳息堂里待这几天就能把她恢复原样。有长了妊娠纹的姐妹，我就给抹保养膏，她们怀的都少，我熬一锅膏能涂七八张肚皮。有快生了的姐妹，我就给盆骨施牢固咒，到时候生娃只要一出溜。等姐妹们都生完产，我就得格外关照起来了，能帮衬的我就帮衬着点，好比奶孩子、哄孩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再一起聊聊天散散心，使劲用笑话和趣事去逗乐她们，千万别让哪个姐妹因为情绪低落做出傻事来。孕期护理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接生，这是每一位孳息法师最基础的技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