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夏点头,但没有起身。“你先去吧,我再看一会儿地图。”
当凛冬离开后,烈夏独自站在地图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写着"银心城"的名字。在那里,她可能会找到失散多年的父亲,也可能只找到一片废墟和更多的问题。但这就是战争,摧毁一切,也连接一切。
她轻轻抚摸腹部,感受着内心生命的律动。"小家伙,"她低声说,“我们即将踏上一段奇怪的旅程。希望你的外公,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不会太惊讶见到我们。”
帐篷外,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而烈夏,这个怀孕的乌萨斯政委,正站在风暴的中心,准备迎接一切可能的命运。
1945年4月25日,银心城郊外。
清晨的薄雾中,钢铁洪流般的坦克队伍正在向银心城推进。烈夏站在一辆T-34坦克的炮塔上,一手扶着无线电话筒,一手托着隆起的腹部。她的军装外套敞开,露出隆起的肚子,脸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毅。贴身副官索尼娅站在她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烈夏,你应该在指挥车里,不是站在这该死的坦克上!"凛冬大声喊道,试图压过发动机的轰鸣声。
烈夏摇摇头,她的异色双眸闪烁着钢铁般的光芒。“士兵们需要看到我,冬将军。现在不是躲在后方的时候。”
坦克前进的速度突然减慢,前方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谢拉格军设置的路障。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中,隐约可见谢拉格军士兵的身影。
"政委同志,前方有狙击手。"坦克车长报告道,“请您下来。”
烈夏不为所动,反而抓起一个扩音器。"把车开近点。"她用乌萨斯语命令道。
坦克缓缓向前移动,在距离谢拉格军阵地约三百米处停下。烈夏举起扩音器,先用乌萨斯语,然后是流利的谢拉格语:
“谢拉格士兵们!我是红军政委罗莎琳·塔季扬诺夫娜·拉里娜。看看我,一个怀孕的女人,站在坦克上向你们说话。如果我能站在这里,你们就应该明白,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谢拉格已经失败了!你们的老皇帝躲在地下室里,派你们出来送死!放下武器,你们将获得公正对待。坚持抵抗,只会带来更多无谓的死亡!”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郊区回荡,清晰而有力。远处的建筑物中一片沉默,然后,一个白色的布条从窗口缓缓伸出。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看来你的演讲很有效。"凛冬低声说。
"不是我的演讲,是现实。"烈夏平静地回应,同时发出命令,“前进,但要谨慎。可能有炸弹或者陷阱。”
坦克再次启动,缓缓向前推进。一队乌萨斯步兵跟随在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当他们接近那栋建筑物时,十几名谢拉格士兵走了出来,手举过头顶。他们中大多数是年轻的男孩或年老的男人,眼中充满恐惧和疲惫。
烈夏从坦克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在凛冬的搀扶下走向那些投降的谢拉格军。她注意到其中一个年轻士兵几乎只有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手臂上的绷带浸满了血迹。
"你们会把我们都杀了吗?"那个年轻士兵用颤抖的谢拉格语问道。
烈夏直视他的眼睛,用谢拉格语回答:"不,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我们是来结束这场战争的。"她转向凛冬,“让医务兵过来,这个男孩需要治疗。”
"可是他是谢拉格人,烈夏。"凛冬低声提醒。
"他首先是个受伤的孩子。"烈夏坚定地说,“这就是我们与侵略者的区别。”
随着红军继续向银心城推进,街头巷战变得越来越激烈。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街角,都可能隐藏着绝望的谢拉格军士兵或者狂热的谢拉格青年团成员。
傍晚时分,烈夏站在一栋被炮火轰塌一半的公寓楼前,通过无线电指挥着清剿行动。索科洛夫少校站在她身旁,不时投来担忧的目光。
"政委同志,您看起来疲惫了。"索科洛夫说,“也许应该休息一下。”
烈夏摇头,"战斗不会因为我疲惫就停止,少校同志。"她正准备发出下一个命令,突然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伏击!"有人喊道。
烈夏还没来得及反应,索科洛夫已经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碎石和尘土如雨点般落下,烈夏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护住腹部。
"政委同志!您没事吧?"索科洛夫的声音从尘埃中传来,带着罕见的紧张。
"我没事,"烈夏咳嗽着说,试图站起来,"婴儿也没事。"她的手仍然保护性地放在腹部,感受着里面的胎动,“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哭声从废墟中传来。烈夏警觉地抬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金发的小女孩被困在不远处半塌的墙壁之间,满脸灰尘和泪水。
"那里有个孩子!"烈夏喊道,不顾索科洛夫的阻拦,朝那个方向挪去。那段距离并不远,但对于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来说,每一步都如同跋涉千里。
"Kleines Mädchen, hab keine Angst. Ich komme, um dir zu helfen. (小女孩,别害怕。我来帮你。)"烈夏用温柔的谢拉格语喊道,同时小心地避开锋利的碎片和摇摇欲坠的墙体。
当她终于接近那个女孩时,发现她被一块倒塌的墙板困住了腿。女孩大约六七岁,金色的辫子沾满灰尘,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Wie heißt du? (你叫什么名字?)"烈夏轻声问,一边尝试移动那块墙板。
"Erika,"女孩抽泣着回答,“Bist du eine Russin? (你是乌萨斯人吗?)”
"Ja,"烈夏点头,“aber ich werde dir nicht wehtun. (但我不会伤害你。)”
这时,凛冬和几名乌萨斯士兵也赶了过来,一起帮忙抬起那块墙板。当女孩终于获救,烈夏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到她瘦小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中颤抖。
"Wo ist deine Mutter? (你妈妈在哪里?)"烈夏问道。
女孩指向那栋塌了一半的建筑,“Drinnen. Sie sagte, ich solle rennen, aber ich konnte nicht…(在里面。她让我跑,但我做不到…)”
烈夏看向那栋建筑,心知其中可能已无生还者。她轻轻抚摸女孩的头发,“Wir werden uns um dich kümmern. (我们会照顾你的。)”
将女孩交给医务兵后,烈夏站在街道中央,俯瞰着这座正在沦陷的城市。远处,炮火和爆炸声不绝于耳,天空被火光照得通红。她突然意识到,就在这片混乱和废墟之中,可能还有她从未谋面的父亲。
当夜幕降临,战斗暂时平息,烈夏终于有机会在临时指挥部休息。她拿出那张母亲给她的纸条,仔细研究上面的地址:莱比锡大街47号,一家名为"蓝眼睛"的酒馆。她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个地址,仿佛能通过纸张感受到那个未知父亲的存在。
"政委同志,"索科洛夫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明天的进攻计划已经制定好了。”
烈夏收起纸条,恢复到那个坚毅的红军政委的角色。“进来吧,少校同志。让我们看看这个计划。”
夜色中,战火依然在银心城的各个角落闪烁。这座曾经的第三帝国首都正一步步沦陷。
—
1945年5月2日,银心城市中心。
灰尘和烟雾如同一层厚重的帷幕,笼罩着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街道上满是碎石、弹壳和遗弃的军事装备。红军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在废墟中穿行,既像胜利者,也像探险者,对这座敌人的首都充满好奇和敌意。
烈夏站在一辆装甲车旁,通过望远镜观察着不远处的国会大厦。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军装外套已无法完全扣上,但她的姿态依然挺拔。凛冬站在她身旁,递给她一杯茶。
"听说他们准备在国会大厦上升起我们的旗帜。"凛冬说,“几个萨米士兵已经在争夺这个荣誉了。”
烈夏微微一笑,"让他们去吧。每个人都想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她放下望远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银心城已经是我们的了,冬将军。战争快结束了。”
"那你打算去找那个地址吗?"凛冬问道,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找你父亲?”
烈夏沉默了一会儿,"是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她指向不远处,几名乌萨斯士兵正在闯入一栋公寓楼,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又来了。"烈夏叹息道,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跟我来,冬将军。”
她大步走向那栋建筑,尽管腹中的重量让她的步伐不如从前轻快。当她走近时,看到三个红军士兵正拖拽着一名谢拉格妇女,女人的衣服已经被撕破,脸上满是恐惧和眼泪。
"住手!"烈夏用乌萨斯语大声喝道,声音如同雷鸣,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士兵们转过头,看到政委的身影,动作略微停滞,但没有完全松手。
"政委同志,"其中一个士兵醉醺醺地说,“我们只是在庆祝胜利。这些谢拉格婊子应该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烈夏走上前,异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冰冷的怒火。"放开她。现在。"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们是红军战士,不是野蛮人。我们来这里是结束侵略者的暴行,不是延续它。”
"但是政委同志,"另一个士兵辩解道,“谢拉格人在我们的土地上做了什么?他们烧毁我们的村庄,杀害我们的家人!”
"所以你们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吗?"烈夏厉声问道,"你们想证明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是对的,我们真的是野蛮的东方人?"她的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放开她,否则我以破坏军纪的罪名逮捕你们。”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松开了那名妇女。烈夏用谢拉格语对那名受惊的妇女说:“Gehen Sie nach Hause und bleiben Sie drinnen.(回家去,待在室内。)”
当士兵们不情愿地离开后,烈夏转向凛冬:“让你的人盯着这个街区。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烈夏,"凛冬低声说,“你不能阻止所有这样的事情。战争就是战争,报复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我不能阻止所有,"烈夏坚定地说,“但我会尽我所能。我的孩子将来会问我,在这场战争中我做了什么。我希望能给他一个我不会感到羞耻的答案。”
就在这时,一阵欢呼声从国会大厦方向传来。烈夏和凛冬转身看去,看到一面鲜红的乌萨斯国旗正在缓缓升起,在灰暗的天空中格外醒目。
"看啊,"凛冬轻声说,“这就是历史。”
烈夏点头,注视着那面飘扬的红旗。她想起了乌萨斯格勒的丈夫,想起了切尔诺贝利的母亲,想起了所有为这一刻牺牲的人。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但她没有让它们落下。
"走吧,"她最终说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但是烈夏,这太危险了!谢拉格狙击手还可能——”
“我会小心的,冬将军。我只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在凛冬担忧的目光中,烈夏独自走向银心城的街道。废墟中的城市显得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枪声打破这种宁静。
她漫步在曾经繁华的大街上,看着被炮火摧毁的建筑、被弹片划伤的树木和街灯。在一条相对完整的街道上,她看到一位老妇人正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
烈夏走近,用谢拉格语问道:“Kann ich Ihnen helfen? (我能帮您吗?)”
老妇人抬起头,看到烈夏的军装,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当她注意到烈夏隆起的腹部时,表情变得柔和。"Ich suche ein Foto meines Sohnes.(我在找我儿子的照片。)"她颤抖着说,“Er ist an der Ostfront.(他在东线阵亡了。)”
烈夏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在乌萨斯格勒阵亡的丈夫。也许某个乌萨斯母亲也在寻找他的照片或遗物。战争从不只属于士兵,它属于所有人——士兵和平民,男人和女人,年轻人和老人。
她蹲下身,尽管这个动作因为隆起的腹部而变得困难,开始帮老妇人在废墟中翻找。当他们最终找到那张照片——一个穿着谢拉格军制服的年轻男子的肖像——老妇人紧紧握住烈夏的手:“Danke. Möge Ihr Kind in Frieden leben.(谢谢。愿你的孩子生活在和平中。)”
烈夏点头,感受到一种超越国界和语言的理解。"Friede.(和平。)"她轻声回应。
当太阳开始西沉,烈夏来到了母亲给她的地址附近。莱比锡大街47号,"蓝眼睛"酒馆。令她惊讶的是,这栋建筑虽然有些破损,但基本完好,招牌上的"蓝眼睛"字样仍然清晰可见。
她站在街对面,凝视着那扇紧闭的门,内心充满矛盾。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答案,但现在答案就在眼前,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他会认出她吗?他会接受她吗?尤其是现在,当她穿着乌萨斯军装,怀着孩子,作为胜利者站在他的国家?
最终,烈夏没有走向那扇门。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告诉自己。战争还未完全结束,她的职责尚未完成。但她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地方,记下了那扇通往未知过去的门。
当她转身离开时,腹中的婴儿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提醒她:无论过去如何,未来就在这里,在她的身体里,在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中。
"再等等,小家伙。"烈夏轻声说,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等战争真正结束,我们再来找你的外公。”
夜幕降临,烈夏回到苏军临时指挥部,发现索科洛夫少校正在等她,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
"好消息,政委同志。"他说,“谢拉格军最高统帅部已经同意无条件投降。战争结束了。”
烈夏站在那里,让这个消息慢慢沉淀。四年的血与火,无数的牺牲与痛苦,终于走到了尽头。她想起了太多的面孔——倒在乌萨斯格勒的丈夫,在切尔诺贝利饥饿的母亲,今天在废墟中寻找儿子照片的谢拉格老妇人,还有那个被她救下的金发女孩。
"是的,"她最终说道,声音平静但坚定,“战争结束了。但和平才刚刚开始。”
1945年5月8日,银心城市中心。
五月的阳光洒在银心城满目疮痍的街道上,为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增添了一丝生机。今天是乌萨斯红军在银心城的胜利游行日,士兵们早早地就开始列队,准备迎接这场迟来的荣耀时刻。
烈夏站在队伍前列,军装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尽管已无法扣上最下面的几颗纽扣,隆起的腹部在军装下清晰可见。她的头发被整齐地梳在军帽下,异色的双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站在她身旁的凛冬忍不住打量着她。
"烈夏,你确定要参加游行吗?"凛冬低声问道,“你已经八个月了,医生说你应该多休息。”
烈夏微微一笑,"我已经等这一天太久了,冬将军。从切尔诺贝利开始,从乌萨斯格勒开始,从每一个倒下的战友开始。"她的手轻轻抚过腹部,“我的孩子也应该感受这一刻,即使他还在我的肚子里。”
游行队伍在嘹亮的军乐声中开始移动,坦克和装甲车缓缓向前,红旗在风中飘扬。士兵们昂首挺胸,脸上写满骄傲和喜悦。很多人已经在头盔上或武器上系上了小红花,象征胜利的喜悦。
烈夏走在队伍中,感受着每一步的沉重与光荣。她注意到街道两旁站着稀稀落落的谢拉格平民,他们的表情复杂而难以捉摸——有恐惧,有敌意,有好奇,也有一种解脱。当他们看到烈夏时,许多人的目光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上,眼中闪过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一位老妇人站在人群中,当烈夏经过时,她突然鞠了一躬,然后用谢拉格语说:“Möge Ihr Kind Frieden kennen.(愿您的孩子知晓和平。)”
烈夏停下脚步,看着这位老妇人,认出她正是几天前在废墟中寻找儿子照片的那位。她点点头,也用谢拉格语回应:“Danke. Mögen wir alle Frieden kennen.(谢谢。愿我们都知晓和平。)”
游行持续了数小时,烈夏的腰背因为腹中的重量而隐隐作痛,但她始终保持着挺拔的姿态,仿佛正孕育的不仅是一个生命,更是一个新的时代。当队伍最终到达勃兰登堡门时,大元帅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宣告谢拉格侵略者的彻底失败和乌萨斯人民的伟大胜利。
仪式结束后,太阳已经偏西。烈夏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但她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现在,战争已经正式结束,是时候履行对母亲的承诺了。
"冬将军,"她转向她忠实的朋友,“今晚我需要你和几个可靠的战士陪我去一个地方。”
凛冬挑眉,“是那个地址吗?你父亲的酒馆?”
烈夏点头,“是的。我想是时候见见他了。”
"你确定他还活着吗?"凛冬问道,“银心城这几周的轰炸——”
"我不确定,"烈夏坦诚地说,“但我必须尝试。如果他已经不在了,那么至少我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
傍晚时分,烈夏换下了显眼的军装,穿上一件宽松的深蓝色连衣裙——这是凛冬从某个谢拉格商店"借来"的。她将军帽摘下,金棕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虽然异色的双眸依然透着军人的警觉。
"你看起来不像个政委了,"凛冬评价道,“更像个即将临产的谢拉格女人。”
烈夏没有回应,只是将那张泛黄的照片和地址纸条小心地放入口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即将面对的可能性——认识一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一个谢拉格人,一个在整个战争中都站在"敌人"一方的人。
在凛冬和两名值得信赖的士兵陪同下,烈夏来到了莱比锡大街47号。"蓝眼睛"酒馆的门是开着的,从里面传出低沉的交谈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一个手写的牌子挂在门上:
“Geöffnet. Für alle Soldaten. Vodka verfügbar.(营业中。欢迎所有士兵。有伏特加供应。)”
"聪明的老家伙,"凛冬低声评论,“知道怎么在占领军中生存。”
烈夏深吸一口气,抚平裙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然后推开了酒馆的门。酒馆里已经坐了十几名红军士兵,他们面前摆着酒杯,脸上带着胜利者特有的放松和得意。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正在吧台后忙碌,灰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脸上带着谨慎的微笑。当他抬头看向门口时,烈夏看到了那双眼睛——一只蓝色,一只绿色,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尽管照片已经泛黄,尽管时光已经在那张脸上刻下了无数皱纹,但她依然认出了他——阿克托斯·魏斯,她的父亲。
阿克托斯看着站在门口的烈夏,礼貌地点点头,用带着浓重谢拉格口音的乌萨斯语问道:“您好,女士。需要什么服务吗?”
烈夏站在那里,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准备好的话语。在这一刻,她既不是那个坚毅的红军政委,也不是寻找父亲的女儿,而只是一个站在陌生酒馆里的怀孕女人,不知所措。
凛冬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说:“说点什么,烈夏。”
烈夏清了清嗓子,用流利的谢拉格语说:“Ein Tisch für vier, bitte. Und Wasser für mich.(四人桌,谢谢。给我水。)”
阿克托斯微微挑眉,显然对她流利的谢拉格语感到意外。"Natürlich, bitte folgen Sie mir.(当然,请跟我来。)"他引领他们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动作之间流露出一种尊敬与小心。
当烈夏坐下时,她注意到酒馆墙上挂着许多陈旧的照片,大多是老银心城的景象和酒馆的常客。但在角落里,有一张特别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照片中的阿克托斯要年轻得多,站在酒馆门前,身旁是一位年轻的金发女子。照片似乎被裁过,只显示了半边。
烈夏的心跳加速,但她没有立即表明身份。她想先了解这个人,这个可能是她父亲的酒馆老板。
"您经营这家酒馆多久了?"她用谢拉格语问道,声音尽可能地平静。
阿克托斯端上水杯,对她的问题略感惊讶。"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大约三十年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停留片刻,然后问道:“您是从东边来的?您的谢拉格语说得很好。”
"我母亲教我的。"烈夏回答,感觉每一个词都带着重量,“她是乌萨斯人,但她对谢拉格语情有独钟。”
阿克托斯的表情变得柔和,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感。"乌萨斯人总是让我印象深刻,"他说,“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坚韧,还有他们对文学和语言的热爱。”
就在这时,一队醉醺醺的红军士兵闯入酒馆,大声喧哗着要伏特加。阿克托斯立刻回到吧台,开始忙碌。烈夏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任何可能与自己相连的痕迹。
"他就是你父亲?"凛冬低声问。
烈夏点头,“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有同样的眼睛。”
“那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告诉他?”
烈夏犹豫了。“不,还不是时候。我需要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人。”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烈夏安静地坐在角落,观察着阿克托斯。她看到他如何谨慎地对待红军士兵,既不卑微也不傲慢;如何在酒馆喧闹时保持冷静;如何在偶尔的暴力言论出现时微微皱眉。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历经风霜但依然保持尊严的人。
当夜深时,大多数士兵都离开了,只剩下烈夏和她的同伴。阿克托斯开始清理桌子,显然是准备打烊。烈夏感到时间所剩无几,但她还没准备好揭露真相。
"再来一杯水,请。"她对走近的阿克托斯说。
阿克托斯点头,但没有立即离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您看起来很眼熟,"他最终说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烈夏的心跳加速,但她平静地回答:“我不这么认为。这是我第一次来银心城。”
阿克托斯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转身去拿水。烈夏靠向凛冬,低声说:“我想我明天再来。一个人来。”
凛冬皱眉,“那太危险了,烈夏。”
“我需要和他单独谈谈,冬将军。这不是公事,这是家事。”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烈夏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张照片,心中充满了问题和期待。明天,她告诉自己,明天一切都会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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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烈夏成了"蓝眼睛"酒馆的常客。她总是在傍晚来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桌子前,点一杯水或者淡茶,安静地观察着四周。阿克托斯开始认出这位特别的怀孕女士,偶尔会在不忙时与她交谈几句。他们谈论天气,谈论战前的银心城,谈论音乐和文学——小心翼翼地避开政治和战争。
一天晚上,酒馆里的乌萨斯国军官比平时多,气氛也更加热闹。烈夏坐在她通常的角落,看着阿克托斯忙碌地在桌子间穿梭,脸上始终带着那种专业的礼貌微笑。她注意到他对每一位红军军官都毕恭毕敬,但从不卑躬屈膝,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尊严。
这是她第五次来到酒馆,但她仍然没有勇气揭示自己的身份。每次她准备开口,某种恐惧就会攫住她的心脏——如果他拒绝承认她呢?如果他对她和母亲的遗弃有充分理由呢?或者更糟,如果他根本不在乎呢?
就在这时,一位醉醺醺的红军少校走到她的桌前,用乌萨斯语大声说道:“看啊,一个怀孕的谢拉格女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嗯?是不是某个谢拉格士兵,现在正躺在银心城的废墟下?”
烈夏保持冷静,用乌萨斯语回答:“请您自重,少校同志。我不是谢拉格人,我是乌萨斯人。”
少校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乌萨斯人?穿着谢拉格衣服?说着谢拉格话?"他靠得更近,酒气扑面而来,“也许你是个间谍,嗯?一个漂亮的谢拉格间谍?”
烈夏的手悄悄伸向口袋里的小手枪——自从成为政委,她从不离身——但在她能做任何事之前,阿克托斯已经来到桌前。
"这位女士是我的客人,少校同志,"他用乌萨斯语说道,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请允许她安静享用她的饮料。”
少校转向阿克托斯,眼中闪过愤怒,但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情愿地点头后离开了。烈夏看着阿克托斯,感到一阵意外的感激。
"谢谢,"她轻声说,“但我能照顾自己。”
阿克托斯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能,但在我的酒馆里,每个客人都应该受到尊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所以你真的是乌萨斯人?”
烈夏点头,“是的,虽然我的父亲是谢拉格人。”
"混血儿,"阿克托斯若有所思地说,“在这样的时代,一定不容易。”
"确实如此。"烈夏同意道,然后几乎是冲动地加了一句,“尤其是当你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时。”
这句话在两人之间悬浮,带着某种未言明的重量。阿克托斯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感。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战争使很多家庭分离。也许和平会带来团聚。”
烈夏想问他更多,想揭示真相,但就在这时,一组喧闹的军官要求服务,阿克托斯不得不离开。烈夏看着他走开,心中充满了未解的问题和矛盾的情感。
夜深了,大多数客人都已离开。烈夏仍坐在她的角落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袭来。也许是因为怀孕的荷尔蒙,也许是因为战争终于结束后的情感释放,也许是因为与这个陌生而熟悉的父亲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无论如何,她感到眼泪在眼眶中积聚。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轻声哼起了一首歌,一首母亲在她小时候常唱给她的乌萨斯童谣。那是一首关于小鸟和森林的温柔歌谣,旋律简单而忧伤。
“Баю-баюшки-баю, не ложися на краю…”(摇篮曲,不要躺在边缘…)
她并不知道阿克托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困惑逐渐变为惊讶,然后是一种几乎令人心碎的认知。
当她唱完最后一句,阿克托斯走到她身旁,声音因情感而颤抖:“那首歌…谁教你的?”
烈夏抬头,看到他眼中的泪光,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母亲,"她平静地说,“塔季扬娜·彼得罗夫娜·拉里娜。”
阿克托斯脸色苍白,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塔季扬娜…"他低声重复,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段被深埋的记忆。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两人凝视着对方,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异色虹膜,同样的轮廓,同样的问题和痛苦。
烈夏深吸一口气,知道是时候了。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小心地放在桌上。“我母亲给了我这个,让我来找你。”
阿克托斯颤抖着伸手拿起照片,认出那是他年轻时的样子,照片被撕成了两半。他慢慢走向墙上那张同样被裁剪的照片,取下来,把两半合在一起——它们完美地吻合,显示出一对年轻的恋人,站在"蓝眼睛"酒馆门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当他转回身面对烈夏时,他的眼中充满了三十年的悔恨和疑问。“你是…你是塔季扬娜的女儿?”
烈夏站起身,尽管腹中的重量让这个动作变得困难,她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姿态。"是的,"她说,声音坚定而清晰,“我是罗莎琳·塔季扬诺夫娜·拉里娜,红军政委,也是你的女儿,阿克托斯·魏斯。”
—
真相揭晓
阿克托斯的酒馆已经打烊,门上挂着"关闭"的牌子。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年迈的谢拉格酒馆老板和一个怀孕的乌萨斯政委,坐在壁炉旁的桌子前,中间放着那张重新拼合的照片。
气氛沉重而紧张,充满了三十年积累的问题、假设和可能的指责。烈夏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等待阿克托斯开口。她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轮到他解释了。
"我不知道,"阿克托斯最终说道,声音嘶哑,“我发誓,罗莎琳,我不知道塔季扬娜怀孕了。”
烈夏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离开了一个爱你的女人,让她独自在陌生的国家抚养你的孩子?"她的声音中充满了长久压抑的愤怒,“你有尝试过联系她吗?”
阿克托斯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试过,上帝知道我试过。"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讲述他和塔季扬娜的故事。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年轻的阿克托斯在沃茨索姆大学学习文学,作为一项文化交流项目的一部分。在那里,他遇见了同样热爱谢拉格文学的塔季扬娜。他们相爱了,尽管战争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欧洲。
当战争真正爆发,阿克托斯不得不匆忙返回谢拉格,加入军队。他承诺战争结束后会回来找塔季扬娜。然而,革命改变了一切。他寄出的信件从未得到回复,派去的信使从未返回。随着苏维埃政权的建立和两国关系的恶化,他与塔季扬娜之间的联系彻底中断。
"我试图通过红十字会寻找她,"阿克托斯说,眼中泛着泪光,“但没有消息。最终,我不得不接受现实——她可能死于革命或饥荒,或者她选择了忘记我。”
烈夏坐在那里,消化着这个故事。她想起母亲从未说过她主动中断了与阿克托斯的联系,只说他离开了。也许两人都是历史的受害者,被更大的力量分开。
"但后来呢?"她追问,“二十年过去了,苏谢拉格关系曾一度改善。你可以再次尝试。”
阿克托斯苦笑,"我确实尝试了。1939年,我申请了前往切尔诺贝利的商业签证。"他指向墙上的一个框架,里面是一张被拒绝的签证申请,“然后,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签订后,边境再次开放。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那时…”
"老皇帝发动了战争。"烈夏替他完成了句子。
"是的。"阿克托斯确认道,“作为前一战的老兵,我被征召到后勤部门服务。到那时,寻找你母亲已经不仅仅是困难,而是彻底不可能。”
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烈夏看着这个老人——她的父亲——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后悔是真实的。她想起从小到大对父亲的无数想象:一个无情的抛弃者,一个浪漫的情人,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现在,真实的他就坐在她面前,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恶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做出了普通人的选择,承受着普通人的后果。
"塔季扬娜,"阿克托斯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还好吗?”
烈夏点头,"她在切尔诺贝利,活了下来,尽管封锁让她的健康受到了影响。"她顿了顿,“她从未再婚。”
这句话在阿克托斯脸上激起一阵痛苦的波澜。“而你,罗莎琳,你的生活如何?除了成为一名政委。”
烈夏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我结婚了,他是个坦克指挥官。他在乌萨斯格勒牺牲了,就在我发现怀孕前几周。”
阿克托斯的眼中充满同情,"我很抱歉。战争总是夺走最好的人。"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你的孩子…你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烈夏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不,但我希望是个女孩。男人们似乎特别擅长发动战争。”
阿克托斯轻笑出声,随即又变得严肃。“你会允许我成为你孩子的祖父吗?即使只是短暂的时间?”
这个问题悬在空中,充满了希望和恐惧。烈夏看着这个曾经在她生命中缺席的男人,思考着原谅的意义和家庭的价值。她想起母亲的话:“生命是个循环,也许是时候结束一些过去的事情,开始新的故事。”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是或否的问题。我们之间有太多历史,太多痛苦。”
阿克托斯点头,接受了这个不确定的答案。“我理解。但请知道,无论你决定什么,这扇门永远为你和你的孩子敞开。”
夜已深沉,烈夏感到疲惫开始侵袭她的身体。起身时,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不得不扶住桌子。
阿克托斯立刻站起来扶住她,“你没事吧?需要医生吗?”
"不,只是累了,"烈夏说,但她允许阿克托斯搀扶她,感受着他手臂的力量——这双手本可以抱起幼年的她,教她骑自行车,在她摔倒时扶起她。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既陌生又莫名熟悉。
当阿克托斯送她到门口时,她转身面对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你后悔吗?关于一切?”
阿克托斯看着她,眼中充满了三十年的遗憾和新发现的骄傲。"我后悔没能看着你长大,罗莎琳。我后悔错过了你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但我不后悔爱过你的母亲,因为那给了我你。"他停顿了一下,“现在看着你——一个强大、勇敢的女性,即将成为母亲——我感到某种程度的和平。也许历史注定要这样发展,但至少我们找到了彼此,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
烈夏感到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既不是原谅,也不是谅解,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关于命运、选择和历史的重量。她点点头,没有拥抱他,但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这个小小的姿态承载着未来可能的联系。
"明天,"她说,“我会再来。我们有很多需要了解的。”
"我会等你,"阿克托斯回答,声音平稳但充满希望,“我已经等了三十年,再等一晚上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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